發佈日期:2023.11.04

賴美華創作展

展覽期間: 2022.05.15-2022.06.30

開幕酒會: 2022.05.21 2:30 P.M.

跟我說愛我-女性創作中的自我擁抱
文/魏瑛慧/獨立策展人

這裡的我非他者,而是自身的兩個我,內在與外在的我,從賴美華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個女性創作者如何自我擁抱的過程。

哲學家兼女性主義者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把存在主義應用於女性的生活經歷中談道:「我們並非生來為女人,我們是成為了女人」(One is not born, but rather becomes, a woman.)。賴美華嘗述“我用作品來說明我所處的時代,就一個女性所看到的女性處境,這些就是畫面裡的空間,無論內在或外在。“

賴美華是台灣戰後出生的第一代藝術家,父親為醫生,母親為家庭主婦,在平穩的家庭中成長,卻對父權為主體的社會架構充滿了疑惑,14歲的年紀,即決心要做一個畫家,在追尋心中志向的同時也一路依循著社會軌跡,成為人妻人母,其自我的深掘與社會架構中重重角色構築她創作的況味,紛陳雜沓。對照台灣女權意識發展,賴美華是命定的早於八零年代台灣女權意識脈流,因此,其途徑或可從社會性別的脈絡探索更為貼近,這種建基於生物性別的社會結構(即性別角色)及性別認同脈絡裡的多重模型,將多數人切割成各種不同的形狀對應並建立出一種社會架構關係,人們對於生物性別或性別表達態度所釋放出的訊息,是賴美華苦苦掙扎的關鍵點卻也是她創作的源泉,筆者對於其繪畫形式上多層次的結構產生生物性別社會結構的連結,譬如作品《我與我》,油畫,91x130cm,2008,清冷的藍綠色從中間將我一分為二,兩個我伸手搶奪神聖的時間之杯,有限的時間在創作與生活中拉扯,流淌下的是創作之血,也是藝術家精神生命所在。右側的太陽,左側的月亮,同時並陳,物質身體裡面充塞著植物根莖,賴美華喜愛種植植物,體現在多數作品裡,此作的人體造型,讓我聯想到瑜伽的體位(半魚王式)而賴美華也慣常透過瑜伽跟自己的身體對話。另外一件作品:《暗夜》油畫,15F,是浪漫主義思潮的歌劇魅影再現,當夜輕輕打開另外一層簾幕,白日的角色暫歇,內在的拙火註1熊熊升起,畫面左側不知所往的階梯浮現,未知的能量帶人進入魔幻的狀態,這魔幻感以紅色為主調展開,瑰麗薄塗的透明感,是讓人能懸浮、穿梭在未知的時空,種子為原型的的造型跳脫繁殖的功能性,蛻變為獨立自主成長的生命體,悠悠忽忽在各自的神識之海註2。在她的作品中,不只是記錄感受,而是思考,思考個體存在間關聯性同時形成畫面敘事性的結構。

60.70年代的台灣,畫家是什麼?對社會而言,那絕不是一個女性的身份、職業或是角色,透過沈哲哉老師啟蒙,讓賴美華從高中即不斷思考藝術的本質,即便結婚生子走入家庭,美術創作是伴著她從未間斷的日記,這份日記常常反映出其誠實深刻面對自己的態度,當中不乏對於「我們是成為了女人」絮絮的思考,這份思考在畫面上常顯現為女人天職 - 孕育的形式,賴美華對於孕育的著迷,不僅是人類生殖的繁衍,而是化成各式各樣生物,譬如植物、動物、蜜蜂、禽鳥,交錯重疊,致不同類屬的物像重組出特有的象徵感,這種象徵感是藝術家取不同物種的特徵所形成的獨特文本。1859年達爾文出版《物種起源》裏面一段話揭示了造物主的奧秘:“凝視樹木交錯的河岸,許多種類的無數植物覆蓋其上,群鳥鳴於灌木叢中,各種昆蟲飛來飛去,蚯蚓在濕土裡爬過,並且默想一下,這些構造精巧的類型,彼此這樣相異,並以這樣複雜的方式相互依存,而它們都是由於在我們周圍發生作用的那個法則而產生出來的,這豈非有趣之事。……這樣一種看待生命的方式是極其壯麗的。”藝術家畫中的創造源自於物種自體神秘性所帶來的驚奇,這份驚奇交織在流水式的生活,形成內在對話與聯想,不正是達爾文文中所述的創造的神聖與奧秘?即是賴美華超現實的怪誕畫面的來源。

日月神話傳說代表人對大自然的崇敬,也反映遠古對神秘精神力量的探討。在賴美華作品中,日與月總是並存在畫面上《日月》油彩畫布2013 3F)。中國文化裡,月亮是母親與女性的象徵,有一種婉約朦朧溫柔的詩性感,西方希臘神話中的月神Artemis和是守護女神也是生育女神,象徵自然的力量, 到了羅馬神話時期月神Diana,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孿生姐姐,阿波羅象徵男性能量,是萬物賴以生發的存在,那麼日與月對創作者而言的意義?《靜物》油彩畫布2015 30F一作在日月神秘能量的引力之下,根莖花果葉堆壘成叢,被召喚出其自有能量,花團錦簇相依相疊,而血色是象徵生命力的存在。《萌》2017粉彩紙167x405如此巨大的尺寸卻有著相對簡單的結構,厚拙粗重的黑色線條支撐著植物生命體,植物沐浴在強烈的金色光感之中,屬於本能野性的能量釋放,這股能量以色彩形式勃勃生發。《戴花的羊頭》15F 2007 油畫,那無以名狀的荒涼感伴隨著華麗繽紛的色彩,羊頭燦燦的置中聳立在一團紫紅色的迷霧中,底部那沈睡的臉龐,似乎是在描述那潛意識中,豐富而不受制約的存在。日與月對創作者而言也代表回歸,當肉體逐漸腐朽,一切塵歸塵土歸土,灰飛煙滅的那個時刻,在世間所有愛恨情仇只是經歷,是藝術家其對生命體悟的註解。


超現實中的如實
在這個段落裡面用了兩個詞,一個詞彙是如實以及美術思潮中的超現實註3。
如實,是從賴美華個人的角度出發,她在眾人眼中所創造出的怪誕造型以及瑰麗色彩,是藝術家在物質世界活動中所湧動出來的精神向度,這個向度不是單純取決於視覺再現而是在其自我內在幽深之處應和後的再現,這應和回到潛意識的湧動,這份湧動形成強烈的力量,讓她總是擺盪在所謂的“不合時宜”中註4,不合時宜是初見,她自言社會給她的標籤,其實是人格特質異常敏銳,思緒行為反應無法留存在某一個“定點”的結果。

超現實主義精神探索的自由向度,是賴美華在美術創造中可以依附的“一個標籤”,製造出覺得不合邏輯的意象,甚至讓人感到不舒服,是因爲日常的所見的事物常演變為複合型的怪異生命體,在她有意識地隨手記錄下所思所感,再用看起來無固定意識的繪畫技法,一層一層薄塗的顏料,將物像一層一層包裹著某一個核心,又像是從核心內裡往外推,一層一層的擴散出去,這樣的表現技法使造型產生一種虛化流離的味道,任由畫筆不斷反覆表達物像的外型,以致於產生物象自發性的變形,這種變形,回到藝術家某個時刻的心理狀態,回溯繼而重塑成為畫面那種難以被第三者識別或鑑出的主觀心象。

超現實主義連結賴美華作品的第二個方向是運用自動主義,以繪畫或文字或其他任何方式去表達真正的思想過程,創作屬於思想的筆錄,不受理性控制,不依賴於美學或道德的偏見,是日常生活點滴的紀錄,這些紀錄化成大量隨手記錄的手稿,表達其思想過程,是在理性框架縫隙中迸發出來的存在感。


刺繡 植物 音樂所布列的畫面囈語
賴美華的生活裡圍繞著首飾、刺繡、植物與音樂文學。她的作品如囈語般縫補著現實與超現實兩股重疊的意象,在她心中所布列出的奇景全是生活的軌跡。
細看賴美華作品中有一種特殊的筆意,是有特殊性的,這種筆意近似刺繡的效果,用筆如針般穿透在畫布上,如《時間細沙》2017 60Fx3一作用刺繡的線條感構成圖騰,整件作品遠觀就像是一件刺繡品,刺繡運用針帶入線頭從布面縫隙中穿過,線條因穿越縫隙,寬度產生交織漸變效果,賴美華在下筆與收筆處,所產生特殊的線性風格,即是不知不覺從刺繡而來的美感養分。寬度將近四米的畫面,有雲霧翻騰的傳統意象但又組構塗鴉紀錄式的造型,似乎是某種象形文字的再現,我想這都是藝術家的密碼,這些密碼透露出其生活所思所感,如同她的自述“就作品創作而言,其實,我就是想完整的講我的故事,所以我窮盡我內心的形象與符號來表現我的念頭,這就是為什麼我的畫面總是複雜總是充滿各種向度。”,其中被實線組隔出來的突兀微型空間,從平面中創造出三度空間向度,這些被黑線條匡列出來的微型空間又變成一個連結著外在但自存於內裡的存有感。


滿洲大人(巴托克的幻想)10F 2011油畫。取財自BARTOK: The Miraculous Mandarin巴托克的舞劇《神奇的满大人》這齣作于1918—1919年的舞劇,在當時悖於主流,情節荒謬怪異,音樂稀奇古怪,故事呈現出人類的慾望,甚至超越死亡之外,此作品從中間的造型中迸發出奇異的色彩往四周擴展.金黃粉紅青綠交織出一種歡愉繽紛的綺麗感,中間由人與植物構成的怪異造型,應和著這首樂曲的古樸的民間音樂元素,賴美華對於慾望.愛.情的體會,透過音樂性的節奏感轉化成視覺。


搖渡生命之舟
賴美華作品當中呈現的原始感,不屬於美術系統中的樸素藝術,筆者覺得更接近遠古人類對自然現象界的崇敬意識,這份崇敬意識透過形象的描述與神話,以原始物質造型揭露創造的神祕性,觀望現實生活中的賴美華,其靈魂的歸屬,更近於漂泊中遙望安居,在痛苦中汲取幸福,構建一個似乎可望但永不可及的理想目標,從中汲取精神力量,如同希臘的悲劇,提供人類能夠戰勝困境,超越自我,成為生存發展最為本質的精神力量。




註1: 拙火為西藏佛教密宗修行法門之一,拙火位於海底輪,也是我們體內藏著宇宙能量之處,相信我們可以靠打坐和觀想,喚醒沉睡的拙火。
註2:神識之海(विज्ञान,विञ्ञाण,),佛教術語,指人的意識、心智、生命力、理智、分別能力)
註3 :理論家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於1924年在巴黎發表第一篇「超現實主義宣言」以後。在宣言中他給超現實主義下了定義:「超現實主義,名詞。純粹的精神自動主義,企圖運用這種自動主義,以口頭或文字或其他任何方式去表達真正的思想過程。它是思想的筆錄,不受理性的任何控制,不依賴於任何美學或道德的偏見」,「超現實主義將夢境與現實之間的衝突消解,創造出一種絕對的現實——也就是超現實」
註4:初次拜訪賴美華,她脫口即出:“我先生說我常常不合時宜。”

藝術家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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