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峰．湧動．新標竿

蕭瓊瑞/國立成功大學歷史系所名譽教授、臺灣美術史學者

2023年7月在臺中市大墩文化中心推出的「湧動──楊上峰雕塑展」，是近年來臺灣雕塑界罕見的一場深具震撼力與突破性的成功展出。

臺灣的近代雕塑，從黃土水以天才之姿崛起藝壇，代有人材出；但自上世紀90年代末百分之一公共藝術基金制度的確立，致使許多對雕塑有興趣的年輕藝術家，逐漸轉向公共藝術競賽的路徑發展；再加上裝置與多媒材的領域興起，純粹雕塑創作的藝術家反而變成少數，但楊上峰則是其中頗為難得且表現優異的一位。

楊上峰出生嘉義一個深具藝術氣息的家庭，父親楊元太（本名楊國雄，1939-）是知名的現代陶藝家。楊上峰幼承家訓，1993年實踐設計管理學院（今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畢業後，即赴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進修，1999年自美術學科（雕刻組）畢業；接著再入該校大學院藝術學研究所深造，2001年獲造形藝術碩士學位。

返臺後，任教高雄東方設計大學美術工藝系，並創作不懈；自2004年在嘉義縣政府文化局梅嶺美術館推出個展「變動中的結構」以來，幾乎每2-3年即有一次個展，如：2006年「解體/再構」、2007年「城市變異/時空飛行：繪畫性與雕塑性的變奏結構」、2009年「靜省：立體裝置展」、2012年「屈從的張力」、2015年「複構的風景」、2016年「境．遷：沈思的時間」及「形隨力轉」、2018年「物競心擇」……等，從這些展覽的名稱可以窺見：楊上峰的創作，始終在純抽象的結構、造形中，呼應個人或環境的心境起伏與彼此互動。

2023年的「湧動」，是疫情過後，藝術家創作能量的一個大爆發，特別是幾件以鐵材構成的作品，如：〈航行001/解體與再構〉（2007）、〈境．遷系列〉（2016）….等，在巨大的尺寸中，讓圓曲與尖銳、穩定與突出….等等看似矛盾、衝突的元素，巧妙地共融於造型中；就像疫情在無限蔓延期間，改變了人類原有的認知與習慣，在幾乎凝凍的時空中，讓人進而反思原有的價值與行動，「就地重生，感受來自內在的湧動。」（策展人語）

相對於鐵材作品的凝重、穩定與突刺，另有一批懸掛在牆面、如飄動雲彩的作品，如：〈邊陲/浪尖系列〉（2023），多面向的造型，既尖銳又輕柔、既紮實又靈動…..，其實是以紙雕的手法完成；遠看如天際浮雲，近看則似舊石器時代的人類工具，又是一種既衝突、又共融的手法與思維。楊上峰的抽象造形，總是在幾何與有機的交錯、共構中，呈顯某種材質與結構思辨的問題意識。

紙雕手法的探索，對早年擁有服裝設計學習背景的楊上峰而言，顯然是相當自然的發展，包括：2020年的〈蘊系列〉和〈湧系列〉，及2023年的〈邊陲．迸發系列〉等，如編織般迴旋、扭團、切割…..的造型，及曲面邊緣的縫合感，都讓人想起服裝設計的意象，但他使用的媒材，卻包括：紙纖維板、E.V.A.系統合成樹脂，及防水塗料等。

出身陶雕家庭，楊上峰對陶塑的熟悉與鍾情，顯然也不容置疑；2015年的〈複構共存系列〉，是以熟陶土造形，再舖以金銅釉，讓作品在有機、扭轉的律動中，又有金屬堅硬的質感，再加上木條的平行結構為底，二元的對立與共存，幾乎是楊上峰創作的核心，也是此次展出的主視覺意象作品。

作為傑出藝術家的第二代藝術工作者，承擔著比別人更大的創作壓力與心理負擔；但楊上峰從一開始，便展現了不同於上一代的哲學思維與創作風貌，特別是2023年的「湧動」特展，更證見了他不負父執成果的精采表現；期待他精進不懈，在臺灣當代雕塑創作上，成為另一世代的鮮明標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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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媒材作為領悟世界的介質

蔡獻友 /正修科技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教授

楊上峰成長於嘉義朴子藝術家庭，從小耳濡目染親炙藝術家父親楊元太老師的藝術理念與立體造形創作，並受其啟蒙。一路的創作歷程也堅持在立體造形創作的領域上，但卻與始終以「土」作為主要創作媒介，早已享譽臺灣藝壇的父親楊元太，保持一個涇渭分明的創作風格。父親楊元太以「土」煉燒出純化登極的藝術高山，這座高山是仰望的目標，同時也是楊上峰自我攀越挑戰的峻嶺。骨子裡滿是藝術家叛逆性格的楊上峰，從一開始就不是選擇一條繼承藝術家學的康莊大道，他反向的自我鍛鍊，求學路上首先選擇了實踐設計管理學院（現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這個跟純藝術創作看似兩條平行的專業領域，卻也在日後成為他立體造形創作的重要養分，並逐漸形成其創作脈絡中的重要支撐。
為了在藝術專業的領域精益求精，楊上峰遠赴日本，於1999年獲日本大學藝術學院美術科造形雕塑學士，並更上層樓於2001年獲日本大學藝術學研究所造形藝術碩士，而走向專業藝術創作之路。回臺後除努力不懈於藝術創作、國內外展覽和任教於各大學院校藝術相關科系，培育藝術英才，並於2010年通過大同大學設計科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資格考，且在法國感性工學國際研討會（KEER 2010）、新加坡設計教育國際研討會（Icsid 2009）、德國設計與造形及動態語義學國際研討會（DeSForM 2008）等發表三篇關於公共藝術設計相關造形認知意象與互動的國際研討會論文，可謂學、術雙備之全方位專業藝術家。
集結跨2007~2023年重要立體造形系列作品於大墩文化中心大墩藝廊（一）展出的「湧動-楊上峰雕塑展」，創作媒材包含鋼鐵板材、木質板材、陶土、青銅、玻璃纖維和紙纖維板，或使用單一媒材結構，或使用複合媒材結構，展現了藝術家對多元雕塑媒材的造形駕馭能力。〈航行001／解體與再構〉（2007）是一組多件，最高325公分、作品環場近6公尺的鐵雕裝置作品（頁50），鋼雕是楊上峰於日本大學求學時期的專業主修，從服裝設計的紙型打版，柔軟的布料縫合，轉換成剛硬的鐵板切割、焊接，看似材質性質差異大且毫不相干，卻存在著相同的造形結構思考與製作過程，而也因為有了服裝設計紙型打版的創作經驗，鐵板鋼材在藝術家的想像中，就多了幾分柔性的異化空間。在創作材料上均是結合木質結構、鐵件的〈複構共存010〉、〈複構共存013〉（2015）（頁58）與〈境．遷001〉、〈境．遷003〉（2016)（頁58），是兩系列各自獨立又相互對應的裝置作品。木質板材與鐵件的結構，不難見於傳統建築與室內家俱，只是這兩系列作品雖保留了建築中的實與虛、光與影，卻都抽象化了原來對三維空間的概念，使得空間在藝術家累切、堆疊的造形引導中得以不斷的微分，再加上歷經時間過程滲入木質板材具人文溫度的鐵件鏽色，使得觀者得以忘卻現實而進入藝術家的非現實微分空間！
繼木板材、鐵件的探索，楊上峰接續翻轉了沉重鐵板的重量；同時以服裝打版的紙板以及家學的陶土分別作為立體造形創作的媒材。紙與土這兩樣媒材其實早就存在楊上峰的靈魂裡，再熟悉不過，從小看著父親摶土塑形，窯火燒陶，加上實踐設計管理學院時期的服裝打版設計；或者對藝術家來說，是創作媒材情感上的回歸。2020年的〈湧系列01-03〉、〈藴系列03〉，2023年的〈邊境．迸發〉系列、〈邊陲/浪尖系列〉都是紙雕塑，雖是紙材，卻依舊存在著鐵件切割、焊接的視覺強度；但也因是紙質，紙材的穿插扭曲、隆凸凹陷等表面張力則愈發強烈，帶給藝術家更自由的造形創造。而楊上峰陶雕塑的造形和色彩均有如原生般樸實無華，形隨力轉，氣脈湧動，內藏生命律韻。藝術家的雙手創造了土的生機，如種子如胎體，即將撐開母體表皮，窯中烈火封印渾沌形體，大而化之！此刻，藝術家的創作材質從作為「物」的「他者」回到物自身，「鐵」、「木」、「紙」、「土」對創作者而言，已不再只是表現形體的媒材，更深的是觸發藝術家領悟世界的介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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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的悸動 – 談藝術家楊上峰的思維

謝其昌/國立嘉義大學視覺藝術學系暨研究所教授

在今年臺中大墩文化中心的「湧動」-楊上峰創作座談裡，上峰說：「作品的能量就如同種子要從土地迸出來的那一刻……」在展場觀看每件作品的形式鋪陳，都是藝術家楊上峰必然的一種思維，從現實到超越感知中的現實，看似抽象卻是自然中的寫實，而這種形式的寫實是呈現肉眼所看不見的事物。上峰作品形式簡約裡帶有繁複性，藉由他觀看世界的角度，呈現出「收」與「放」的隱約節奏，並靜靜地觀看著觀者與環境的在他的作品中所產生的細微變化。

種子的養成3個過程

上峰在學習成長的過程裡，因為有一位覺性陶雕創作者的父親楊元太，所以玩陶土和燒陶是生活中再自然不過的事了，自然對於「土」這個素材也就沒這麼注意，因為「它」已經生活化了。因為從小喜歡拆解物品，在高中時期自然而然的就選讀理工組，後來因為陪伴要考美術系的鄰居畫畫，喚起內在藝術的靈魂，決定改考文組，並考取實踐設計管理學院（今實踐大學）。求學期間學習畫草圖、圖表、插圖、樣本、模型和裁縫及選擇布料、顏色、材料等等，從軟素材的運用中認知到解構與建構的運用，從布邊的細微裁縫了解到微觀與自我療癒。幾何、不規則與有機的元素來自設計中的製版養分，就在實驗、打版與邊界線中知覺到自己喜歡的是雕塑，這些養分若有若無的都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出端倪；之後留學日本，主攻鋼鐵雕塑，除了基本功的訓練外，在留學期間，他說：「在鐵的材質探索中，體會到鐵和陶有著一樣的特性，無形中，聯結起他從小即有的陶藝創作經驗。鐵要經過高溫的焠煉，得以彎曲造形；而陶土含有大量氧化鐵，經高溫還原後，也呈現出鐵的質感。鋼鐵作品外在造形的冷與內在蘊含的熱之間；升溫的熔融與冷卻的形塑，恰好像陶藝創作一樣，必經一番『試煉』過程」，他頓時發現到了創作的源頭。原來對造形的思考及材料的感覺，從小就隨著父親創作的耳濡目染中，潛移默化！同時在日本教授們的引導與棒喝下，學會了思考「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到底想表現什麼？」以及對物質的認知與愛和發現生活周遭細微的點點滴滴，這些啟發，在他的作品思惟上一一可見。就這樣一顆種子從吸與脹開始，有序的生理和形態就慢慢發生。

種子迸出的那一刻

藝術家楊上峰受養成環境的經驗轉化，從中體驗到解體等於再構，不同階段的學習經驗，都讓他在創作上有所體悟。以簡單的解體作為基底與自己潛藏的視覺印象相互結合，以並置、轉化與重複的再構表現，來探討抽象有機形體與內在心靈之間的關聯。
透過養成過程，上峰對素材的選擇更加多元，如陶土、石膏、紙板、膠合板、木夾板、自然物、鐵件等等都有綜合的實驗與嘗試。作品所開展的形式，隱約可以見到幾何抽象線條流動、有機造型曲面翻轉的塊面量體等雕塑語言，呈現出空間、力道與能量的傳遞，由內向外擴張膨脹的力量及物體的結構變化，並在肌理與質、量感的嘗試中不斷的實驗等等，在這大量實驗中充分詮釋出藝術家楊上峰在這歷經同質與異質性的轉換過程裡，所建構出來自己的觀看方式。對他而言最真切的方法反應當下自身的狀態、情緒、思想、與回憶，透過「物」與「我」、「內在」與「外在」、「精神」與「物質」相互滲透，互相參與的過程的自我對話。透過自己的意識釋出表現作品的形式，呈現一種暗示時間與空間的線條與符號交錯而成的一件件找尋自己原本的面目。將其個人在移動中，以及面對不同境遇時，所感受到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差異性，形塑於觀者眼前，並藉由多媒材的裝置與雕塑，以情境化方式展出，讓整體意象更為鮮明。同時，也透過打破我們對既定媒材上的材質屬性認知，讓作品在細節當中，表述出藝術家個人養成下的微觀視角與詩意的相互扣合，進而延伸出屬於自己的特殊風格。

50歲以後

透過上面的內容，我們可以發現藝術家楊上峰長期對於「自己的主題」進行探討，並以微觀的視角，發掘許多他不曾認真看待過的心境，但卻著實地對於自己，非常的重要。藝術家楊上峰的目的是塑造一種低調完美的狀態，去提供給它新的可能性的美感。我們可以感覺到他對感覺材料由官感到精神感覺的處理過程，作品拼縫的疏密與凹凸造成的陰影，具有千變萬化的韻律感與療癒感，建構了一種獨特的東方雕塑。
50歲後，上峰開始學習放下，慢慢感受一種創作的自在。心的感受也慢慢的轉變，如同他在座談會說：「50歲放下了，比較隨性一點，之前努力抓很多東西，試圖滿足形式上的嚴謹與完整，以為那就是自己，殊不知那只是一位達人而已，50歲了應該回到本來的面目，做事態度雖一樣，但心已經不一樣。」解構不是來自外在的解構，而是來自內在的解構。當我們認識自己之後，歷經體驗自己，就是覺性的開始。
專注會讓人靜，熟悉之後會放鬆，放鬆之後心就會自在，當心慢慢靜下來，實相就慢慢呈現出來。
藝術家楊上峰就是透過大量的創作，在專注中讓自己「靜」，之後才能看到原本的自己。就如同他的父親在座談的回應：「一位創作者要以真誠入，無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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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作為拓展素材當代性的技術

王怡文/獨立策展人

觀眾社會參與的提醒

開幕當天的上午，展場第二階來了位觀眾，從牆面可以觸及的作品開始，一件一件地用手指輕敲作品，想確認物件材質的意圖很明顯，確認了幾件之後顯然很滿意地匆匆離開。我站在展場的另一邊，展場管理人員在展場入口處的第一階，這位觀眾顯然是找到了一處破口才安然地解決了自己好奇心的衝動。作為一位作品的友人或是臨時的展場管理者，我都來不及以保護作品的角色前往關切；但作為曾經以觀眾研究為業務項目的前博物館員，這幕先暫放在我的檔案庫內。
中部觀眾的直感與熱情，是我們一開始就感受到了的觀眾特質。連續幾天都有觀眾主動向作者表達對於作品的感受與好奇，這對作者來說是非常直接且珍貴的回饋。與此同時，也是連續有觀眾不是以觸碰而是以手指輕敲作品，來直接解決自己視覺與觸感連結的疑問，這個出於好奇克服展場規範的衝動，也激起了我的好奇。
開幕下午，副局長蒞臨致詞一開始就坦承說自己猜了三次作品的材質都猜錯了，這真是中部觀眾誠摯而直感真情的代表。藝術創作與欣賞均以直覺為基礎，藝術批評與觀眾研究同樣不能脫離直覺的判斷與直覺提供的線索。下午兩位教授與創作者的講座中，媒材的挑戰也成為話題，會後的現場觀眾提問也提出了相近的問題。然而，作者簡要地回答這並不是他創作初始的意圖。開幕期間所有的對話，為我們指出了「不能指認」，或許可以成為創作研究或是觀眾研究的新路徑。這是我看過社會參與價值最高的展覽開幕式了！

不能指認的新路徑：邊陲與浪尖

展場上最讓人目眩神迷的是作者2023年的新作〈邊陲與浪尖〉系列，鋼鐵般的力道與與視覺質感，掛吊在白色牆面上，由上而下的光線下作品整體起伏有致，卻又彼此相互推擠般擠壓出有如焊接，又如波浪交疊的接縫。片段剝離又彼此相連，弧面上的線條又有如河流，又有如出力手臂上爆出的青筋。破碎的聯想使人悠遊在地景、工業遺址、鐵器碎片之間，色澤與反光的質感偏向相信是鐵件，懸掛的方式則讓人為鐵件的重量深感不安。作品的命名迎合地景與湧動的想像〈邊陲・浪尖〉。實則邊陲與浪尖也都不直指地理上的邊緣或是海浪的前緣，就像作者其作品都不是表面視覺所見的狀態，往往也隱喻著社會時勢或是人情冷暖。
從2015〈複構共存〉、2016〈境・遷〉在地面上由鐵件與木材進行的空間組構，到 2023〈邊境・迸發〉牆面上的紙雕塑將構成的和諧共存，相互推撞出深陷內部的空間，此時的縫合的切面，短促、急切，到了2023的〈邊陲與浪尖〉那些推擠、接合之間出現了悠遊的線條，浪漫的抒情質感。以作者透過創作回應社會環境的觀察來看，硬素材中看到從旁觀者對和諧的想望，軟素材表現身處其間感受到的衝撞，而近作則熔融了組構的配置、衝突的力道也有折衝後的心情調整。

以學院訓練熔融與焊接學科隔閡

如果以慣常的線性思考，以什麼材質製作了一個傳統定義的物件，確實會被視覺及思考的路徑困住。認知與符號指認的有限性，限縮了想像與延展的可能。整體展場不像看起來用很多素材做了雕塑，而是用雕塑的思考與技術處理了不同的素材。
長久的演練讓雕塑的學院訓練成為一個方法。作者大學開始製作鐵件過程中體驗到的造型，成為研究所時期合成木材的造型，而將鐵建、合成版屈曲的過程又衍生出回到臺灣的陶土與紙纖維造型。從鐵的屈曲、組構、熔融與焊接開始，轉化成不同媒材間的組構，跨越了傳統工藝的陶土、纖維、木材質。技術與材質完成的形式，再轉化到不同媒材上構成下一個形式與媒材的變化，透過技術、材質與形式的辯證，完成了其獨有的造型思考哲學。此次的《湧動》個展，透過現場2007年到2023年的作品揭示了這個重要的個人創作方法論。
不以雕塑為中心或目的的思考，不將物質造型類型化而定義雕塑，而是將雕塑作為一種思考與技術的整合，探索物質與空間。此當代的造型思考去除類型指認的框架，使各自具有本質與哲學的技術與材質，得以相互拓展對話的新路徑。
湧動：不確定性的生機
2023楊上峰個展《湧動》現場34件作品，使用了各種軟、硬、原生、合成的媒材，主要的動作都是將其剪裁、組合、凝練、施力、定型。這種拆解重組的過程，按照作者自己的回朔是來自於童年時期自製玩具的需求，撿拾、拆解各種不同的物件，再組成一個自己想要的東西。掌握手中有限的部分，沒有放棄各種延展的可能，等待時機出現新的部件、重新拆解再找尋其他可能，這種長期等待時機、尋找新物-物媒合機會的觀察力與耐性，或許才是這種組合再構，不斷演化出新的造型的信心來源。
在物的部件森林內靜候獵物的時間，我看到多半是畫著素描草圖或做著模型，就像獵人有意無意擦拭著自己的獵槍與箭矢，等待一絲絲風吹草動抓住了雙眼，即刻投入那隱蔽的深林之中，進去之後不一定過了多久，不同於獵人走進村莊扛著的是一頭頭讓眾人歡呼得以飽餐一頓的戰利品，創作者推出的是需要精心凝神與之神交的作品。
抽象造型的演進邏輯難以言說，就如同一百年前康丁斯基試圖拆解各種元素與內在需求時的無效一樣存在；然而當年他推開門看見自己倒置的畫作有如放光那般吸引自己的神秘感動，也依然存在。在難以言說卻可以被身體、空間、心靈全面掌握的部分，隱隱觸動些什麼的內在覺察湧動時，不確定的是什麼的開關才是通往那份全感官體驗的開始。

跨域後的汪洋

素材與藝術表現類型的區隔、觀者與創作者的距離、技術與哲學的內外，是得以探問甚至破框的嗎？從這次的展出中我們看到多元素材得以共榮的氛圍，在不同的特性與各自展現的新面貌中傳遞著錯落的穩定與靜謐。作者個人氣質的基調，儼然在展場中蔓延開來。
在鐵件中看到服裝打版的立體感、在木作上看到鐵材的曲面、在紙纖維上看到木材張力的力道與鐵的質感、在陶土中看到金屬體感……彷彿看見一位在水面玩著跳格子的少年，奮不顧身踩著眼前浪尖上湧出的任何漂流物，就這樣徜徉出發了……昔日那個在陶藝工作室角落拿著餅乾盒子張羅著下個玩具的少年，跨越了維度與重力的拉扯，曾經的訓練與桎梏也成為隱形的滑翔翼伴遊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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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楊上峰

作者在日本學習7年回臺灣後，即投入於藝術創作研究。初期陸續發表了 2004「變動中的結構」、2006「解體/再構」 等個展，著重對造型與空間的實驗嘗試。2012「屈從的張力」、2015「複構的風景」與2016「形隨力轉」個展則著眼在跨媒材創作形式的掌握，再到近期 2018「物競心擇」與2023「湧動」持續以展覽的形式，拓展自身創作的探索之路。約莫20年間的創作累積，作品展現的風格脈絡逐漸形成，也建立起一種覺察外在環境變動，同時關注內在心境的態度。以萬物同為地球之子的立場面對地球整體的環境變遷，與局勢輾轉的瞬間變化，在人/自然/區域環境彼此的競合關係裡，於心中尋找微妙的穩定平；並思考如何轉化爲物質現實。藉由觀察、體悟、記錄、思考與對話等創作過程，將個人生活上相應於環境的感受，以及心境沉澱後的抉擇，回應到創作的自我探索裡，展現到與素材對話融合的實踐上；同時也將此態度與實踐進一步導入在藝術設計的教學中。
此次「湧動」在大墩藝術中心藝廊（一）的展覽，呈現出長年的訓練與自我實踐的階段成果。從鐵雕、紙雕塑、陶雕以及木質結構等跨媒材的創作整合，形式上從浮雕、圓雕的立體造型，到視覺結構上連結天地，依展示環境差異而變化延伸開展的空間裝置。作者創作工作的思維上，關注在具問題意識的造形結構思辨，並投射與時代演進共感的心靈互動上，順應環境社會變動的抽象感知探索，以數條交相演化的線索貫穿前行。在作品的風格脈絡上，此次分為幾條路線同時交錯展開：幾何抽象的造形結構組成、複合或對比性媒材的融合共構、雕塑語言的空間裝置切割、解體再構的體感重塑、以及動態轉折的流動力勢探討等。同時在這些造形的類型中，持續挑戰量感、體感、力道作用與形體變化，以及動靜勢之間能量的傳遞。
整體觀察，作者所處的生活背景與所受的教養經驗，其實介於現代與後現代藝術環境相互交融的狀態下，因此對於受現代與後現代的影響不僅只是觀念上的理解，有一部分更來自於生活環境的真實感受體驗。在自我創作研究的觀察中，也發現創作中有許多後現代藝術觀念的形式表現，在嘗試矛盾或衝突等不協調形式的造形創作時，同時也在作品中自然製造出具有現代主義協調形式與結構美感的並存意象。透過對於外在無論自然或文明環境中變動的觀察，面對這些外在多樣的不安、衝突、矛盾與對立情境，探索內在敏感的理性與感性的交錯思維，在不同媒材的造形共構中，找到一種能表現自我的肯定感受與形式權衡，並期待傳遞屬於正面精神的藝術能量，讓具實驗探索的創作，與美感經驗演化的底蘊，融合拓展出自我創作的各種可能態勢。
此次「湧動」在大墩藝術中心藝廊（一）的展出，感謝臺中市大墩文化中心審查委員與展覽團隊的支持與協助，同時感謝正修科技大學蔡獻友教授與嘉義大學謝其昌教授蒞臨參與講座為展覽的開幕增添光彩；展出後有機會為此展覽出版紀錄並幸得蕭瓊瑞教授專文指正深感榮幸。藝術長路得與家人、 志同道合之師友、觀眾同行實感幸運，願與大家長久共嬋娟。